周易外传·系辞上传第十二章：道者器之道

周易外传·系辞上传第十二章(节选)王夫之

“谓之”者，从其谓而立之名也。“上下”者，初无定界，从乎所拟议而施之谓也。然则上下无殊畛，而道器无易体，明矣。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也。

无其道，则无其器，人类能言之。虽然，苟有其器矣，岂患无道哉？君子之所不知，而圣人知之；圣人之所不能，而匹夫匹妇能之。人或昧于其道者，其器不成，不成非无器也。

无其器则无其道，人鲜能言之，而固其诚然者也。洪荒无揖让之道，唐、虞无吊伐之道，汉、唐无今日之道，则今日无他年之道者多矣。未有弓矢而无射道，未有车马而无御道，未有牢醴璧币、钟磬管弦而无礼乐之道。则未有子而无父道，未有弟而无兄道，道之可有而且无者多矣。故无其器则无其道，诚然之言也。而人特未之察耳。

〔注释〕拟议：揣度议论。殊畛：不同的界限。类：大抵、大致。鲜：少。洪荒：浑沌、蒙昧的状态。指远古时代。揖让：即禅让，指尧、舜“禅让”帝位。吊伐：即“吊民伐罪”，抚慰民众，讨伐有罪。牢醴璧币：泛指各种礼仪制度。牢，祭祀使用猪牛羊三牲；醴，祭祀使用甜酒；璧，聘嫁使用玉璧；币，聘嫁使用钱币。

(储玲玲)

〔鉴赏〕在西方，19世纪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独居偏僻乡村构建哲学体系，成了近代唯物主义的杰出代表、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者；在中国，18世纪哲学家王夫之，也是在明清交替之际起兵反清失败后，隐居乡村从事著述，人称船山先生周易外传·系辞上传第十二章：道者器之道，成为中国古代唯物主义的集大成者。而王夫之著作的哲理性、思辨性及其思想体系的宏大系统，又可以与黑格尔哲学相媲美。我们从王船山的《周易外传·系辞上传第十二章》，就可以领略到船山哲学的风采。

《系辞上传第十二章》是王夫之《周易外传》中的部分内容。中国的文化传统注重阐释经典的微言大义，以“我注六经”的方式达到“六经注我”的目的。《易经》是中国最为古老的经典，相传从孔子起就对《易经》进行了微言大义的注释，孔子读《易经》，作《十翼》，称《易传》，后人将《易经》与孔子的《易传》合并成书，即为《周易》。而《周易外传》，就是船山先生对《周易》思想的阐释和发挥周易·系辞下周易·系辞下，其中包含了许多王夫之的哲学观，是反映船山哲学思想的重要著作之一。由于《系辞上》在《周易》中本来就是重要的篇章，因而《系辞上传第十二章》也就成为《周易外传》的重要篇章，是治中国哲学史、思想史者的必读原著和史料。

从思想史、哲学史的角度读《系辞上传第十二章》，最主要的是了解王夫之的“道”、“器”观。“道”和“器”是中国哲学的范畴，二者的内涵及其关系大致相当于前者是事物的规律、本质，后者是事物有形有象的本身，犹如我们理解“哲学的物质概念”与“具体的物质”之间的联系和区别。王夫之在《系辞上传第十二章》中，阐释了《系辞上》的名句：“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树立了以“器”为本的唯物主义哲学观。他主要从以下两方面进行阐述。

一方面，王夫之从理论上辨析了道与器、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关系，从而确立了以“器”为本的唯物主义观点。对道、器关系，船山先生认为：“天下惟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之道之器也”，“无其器则无其道”，“故古之圣人能治器，而不能治道。治器者则谓之道。道得则谓之德。器成则谓之行。器用之广，则谓之变通。器效之著，则谓之事业”。对形而上、形而下的关系周易·系辞下，船山先生认为：“形而上者，非无形之谓。既有形矣，有形而后有形而上。无形之上，恒古今，通万变，穷天穷地，穷人穷物，皆所未有者也”。形而上与形而下“统之乎一形”，“无形无下”，“无形无上”。因此，孟子所说“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是“践其下，非践其上也”；《尚书》的“正德、利用、厚生”，也是重“器”、重“形”。显然，王夫之的哲学主张属于典型的朴素唯物主义。

另一方面，王夫之通过对以往唯心主义哲学思潮的批判，进一步明确了他的重“器”、重“形”的唯物主义观点。他反驳老子的“道在虚”，认为“虚亦器之虚也”。他反驳佛教的“道在寂”，提出“寂亦器之寂也”。他批评王弼的“筌非鱼，蹄非兔”，指出“两器不相为通，故可以相致而可以相舍”，我们不能把因果联系偷换成取舍关系。他批评玄学家的“得言忘象，得意忘言”，认为这种观点固然可以克服虞翻象数易学的囿于象数而不知易理的弊端，但却忽视了“器”、“形”，因而“于道则逾远矣”。

船山先生在《系辞上传第十二章》中突出的重“器”、重“形”的唯物主义哲学观，是明清“实学”思潮的哲学本体论的概括和总结。宋明理学空谈心性，一直遭到理学内部以罗钦顺为代表的“气”唯物主义者的批判，形成提倡实际、实行、实践、实效的“实学”思潮。明清李代桃僵之际，一些知识分子将明亡的原因归结为宋明以来的理学特别是心学的空谈误国，要求在思想上一扫程朱理学和阳明后学的枯寂之弊，实学思潮达到高潮。船山先生，就是这一时期实学思潮的代表人物。如果说，我们当今所提倡的“实事求是”、“不惟书，不惟上，只惟实”与明清实学思潮有着源流关系的话，那么，我们学习王夫之的《系辞上传第十二章》，领会船山先生重“器”、重“形”的唯物主义哲学精神周易外传·系辞上传第十二章：道者器之道，无疑是极有教益的。